且说公然、子仁既得真信,满心欢喜。见天色将晚,一同出寺,进城禀报。一见施公,抢步下跪,叫声:“老爷,小的等奉差访拿九黄、七猪,今在莲花院内,访得九黄与七珠,乃是干兄妹,系苏州人,先奸后拐到此。”施公听说,化忧为喜。又问:“因何名叫九黄、七猪?”二差说:“他徒弟曾对小的说过:因他师父背后有黄豆大的九个瘊子,故名九黄;尼姑因胸前七个黑痣子,故名七珠。恶僧庙内,还有盗寇十二名,无所不为。”从头一一禀明。施公听说,沉吟良久道:“天色不早,你二人随我进城。天黑到十字横街,瞧瞧凶僧淫尼举动。”言罢站起。二差跟从施公进城。看那军民人等,闹闹吵吵,听那些人议论纷纷:也有说“县主比前任好”的,也有说“耳软听信衙役”的,也有说“私访爱百姓”的,也有说“县主真真清廉”的。正中一人,唤一声说:“你们住口,莫要乱说,仔细县衙人听见,你可吃不了的包子!”施公在众人之内,窃听闲话,为的是公案不结。抬头只见一片灯光,人语喧哗,又见挤挤嚷嚷:“到了!到了!”
施公站在众人之中,看见正对观音庵门搭了一座高台,台上结彩悬纱,花灯挂满,正面设了一法座。座上一个和尚,浓眉大眼,满脸横肉,头戴佛冠,身搭红衣,口宣佛号,手叠佛印,混捏酸款。两边有众僧陪座。细看非尽男僧,还有女僧,一旁接音,年纪俱在三十上下。因七月佳节,天气还热,个个光头无帽,身搭偏衫,虽说接音,其中一人,杏眼含春,与凶僧眉来眼去,喜笑颜开,还不住的东张西望,卖弄轻狂。施公看罢,又往台下一瞧,正中设摆高桌,两旁板凳。数了一数,一边九个尼姑,两边共十八位,皆穿法衣,俱是光头脑袋。接打各样法器,年纪俱在二十上下,个个风骚,人人妖娆,虽无脂粉,俱是齿白唇红,面似桃花。虽然俱打着法器,口念佛语,也是视南瞧北,看那满面芙蓉,并无一点道心。贤臣看罢,暗暗点头:“怪不得搅乱江都,原来如此。这正位上坐者,必是九黄,且众尼之中,未知那是七珠。”细看桌子上首,有个打鼓钟的女僧,别有风流,较之众尼,更生美貌。施公看后,暗说:“难怪招惹僧俗乱心。”听见法器连打三阵,天有二更时分,施食放完,许多军民四散。
施公同了二差,说:“这九黄、七珠原故,我全知晓。你二人明日先不用进衙门,还到莲花院中,千万小心,引诱小和尚套问真情。把那十二名盗寇的根由访明回衙,定计以便拿获。”二役答应,于是施公趁天黑回衙。施安迎接施公进房,净面更衣。酒饭用完,上床安息一夜。至次早起来净面,吩咐点鼓升堂。施公坐了大堂,众役排班。施公抻手拔签二枝,向下叫王仁、徐茂。二人答应,即上前跪下。施公说:“你等火速去把十字街观音庵七珠尼姑请来,本县要办吉祥道场,还到城外莲花院把九黄和尚请来,本县要僧尼登坛。”二人答应,下堂而去。又往下吩咐:去请振守府,又派那些马步三班人役预备。且说去请九黄、七珠的王仁、徐茂二人,会在一处同行,彼此闲谈县主之事,不觉来到观音庵前。一同步进庵里。那七珠淫尼,正在禅堂内,心中思想九黄和尚情浓,忽听院内走得脚步响动,心下惊疑,慌忙喊一声:“小尼,你快去看看,是谁在那里走得脚步响?”小尼闻言,忙忙跑出,一见二人,就问:“你们是那里来的?怎么往里硬闯?我们这是女僧所在,岂可轻易进来吗?”二差听说道:“我们是县衙里头儿。你快去告诉令师,我们奉县主之命来请七珠姑姑,立刻进衙去,办吉祥道场。”小尼一听,即回言道:“呵呀,原来是衙役老爷呢!略等一等,我回明家师,回头再来请你进去。”言罢,即转身进禅房,将公差之言,说了一遍。七珠一听,心中不解,说:“县主请我办事!”细想;“施不全与我并无往来。闻近日众家寨主们,闹得多少人命案件了,莫非有什么知觉?若不去,他是一县之主,居他治下;若去,又恐不便。”沉吟一会,偶生一计,说:“有了,我何不如此这般允他?”遂叫:“小尼,叫他们来见我。”小尼答应,出去把二差引入禅房。七珠偷眼一看,两差人不过是缨帽袍套,拐古郎当的打扮,鹰儿爪的相貌。七珠心烦,无奈口称:“上差,到此何干?小尼献茶。”二人一见,浑身软麻,神飘魂荡,意马难拴。人人说七珠美貌,今见方知话不虚传。淫尼与二差问了姓名。二差便说:“我二人奉县主之命,来请你到衙,办吉祥道场。须得尊驾跟我们同去方好。”说罢,仲怔怔的歪着头,目不转盼,看着尼姑。七珠一见,暗骂二役:“皮脸可恶,如不是王法之地,立刻叫你的人头落地。今施不全叫人来请,有些吉凶难定。我想城内人命极多,或有动静消息,亦未可知;倘无动静,不去,又是不便”沉吟一会:“管他什么,少不得要去走走。就有变动,料着外有九黄哥哥、众家寨主,自己又能飞檐走壁,马上双刀,何足畏哉!恼一恼马踏江都,杀他个魂飞胆裂!就见他何妨?”想罢,假意带笑,叫声:“上差,不知单叫我进县,果还叫那别的人?”徐茂说:“还请北关莲花院的九黄师父。你们就走吧,我家县主立候着呢。”七珠带笑说:“上差少坐,待我更换衣服,一同进衙。”二差听说就走,心中欢喜。七珠即换了一套新衣服出来,二差鼻子里,只是闻着阵阵的兰香。留神一看,真真可爱,一言难尽,把他个心中难熬,口内不住的赞叹,说道:“快走!”七珠出了禅房,叫小尼快来关门。小尼说:“来了。”淫尼在前,公差跟着在后,一同出庵。且说徐茂相伴七珠进衙,叫王仁出城去请九黄和尚。王仁答应而去,不敢怠慢。出了北关,无心看那庙外之景,忙进角门,正往里走,抬头看见公然、子仁,倒吓一跳,他两个打扮乞丐的形相,在那里打扫山门后庭。王仁心下纳闷,方要上前说话,只见公然把手忙摆,子仁摇头抛眼,他二人恐有旁人识破了机关,走漏消息。王仁心灵,连连点头,往外而行,窃喜庙内无人瞧见。三人先后出了庙,走到僻静所在,各叙各人之事。王仁说:“奉差来寺,特请九黄进县。”公然、子仁听说,心下吃惊。叫声:“老弟,快些回去!你想请他,万万不能。”王仁道:“还求二兄指教,小弟如何行法才好?”公然说:“贤弟,此凶僧大为厉害,单刀双拐,半空而行,过楼房如走平地。现今聚了许多强盗,个个武艺纯熟,有万夫不当之勇。”王仁听完公然之言,不由扑哧笑了一声,叫声:“英哥,休要惊吓。俺在六扇门里走动,若要没此本领,小弟如何敢在公门应役?今日务要将九黄和尚请去。”又说:“只须如此这般,管叫他应允,二兄但请放心。”说罢,张、英二差站起,先进庙去。王仁略迟一会,迈步进庙,走至院中,一声大叫:“庙内有人吗?”庙中走出僧人,一见就问王仁,“你是那里来的?是做什么的?”王仁道:“你说我是谁?”僧人带笑说:“你好像衙门中公差呀?请入内堂吃茶。”王仁跟僧人走入庙堂,让座敬茶已毕。王仁说道:“我无事不来,今领县主之命,立刻请你九黄师父进县,去办吉祥道场。”僧人一听,带笑说:“上差少坐,待我禀明了当家,就来请你们去见。”说罢,迈步穿门,走入密室。
九黄和尚正同十二个响马饮酒作乐,忽抬头看见小僧,说:“你不在外面照看门户,为何进来?”小僧就将王仁之言,告诉九黄。九黄心中不悦,带怒道:“你去回复他,就说我少时出来见他。”小僧答应,出了密室,来见王仁说:“我师父就出来。”且说凶僧听得公差来请他,望着众寇说道:“施不全差人来请,不知是好事,是歹意。列位寨主倒要商议商议,方保无事。且闻他诡计多端,狐迷假道。若进衙,恐其不便。”众寇见问,一同说道:“虽说是你所行之事甚大,然于江都文武官员,何畏之有?如有风吹草动,战马撒开,杀得他个江都县天昏地暗!请你,你就去见他何妨?随机应变,见景生情。若设坛场,你就念经。自今来往走动,你我交好,又怕何人?我们在此打听消息。九哥又能走壁飞檐,果有不测,。弟兄都住这里,一同努力上前,杀官劫库,把人斩尽,翻城变海。我等高山啸聚,官兵无可奈何!”凶僧一听,心中大悦道;“众位言之有理。你们在此,我到前面,见他有何言语。若是礼貌恭敬,我就应允,倘是自夸上差,即便把他杀了。”说罢站起。凶僧歪歪斜斜出来,狂言大话:“何人请我念经?九老爷不受钱的。”王仁看见九黄凶恶,暗道:“倒应了他二人之话,自应小心。”便问小僧:“这就是你当家的师父吗?”小僧说:“正是。”王仁恼在心内,忙移步至凶僧面前,见九黄闭目合眼,酒气喷人。王仁心中灵明,走至九黄身旁,带笑道:“大师父好呵!”九黄虽醉,心里明白,听公差问好,把醉眼一睁,问道:“你就是县衙里公差吗?”王仁答道:“我就是。特奉县主之命,来请九老爷法驾,进衙去办吉祥道场。故此小的方到宝刹惊动。”凶僧听说,心中不悦。叫声:“朋友,你可了不得了!你瞧不起人。我银钱多有,也不等念经的钱用。你自己去说与你老爷,我不去的。”王仁听了,心中着忙:不去如何是好?不如再与他些软话,再看如何。忽听凶僧复又冷笑道:“岂有此理!江都县界内,除九老爷一人,难道众和尚都死完了?莫说施不全请我不去,不是九老爷说句大话,就是万岁爷宣我,我不去,也是平常的事情。”王仁一听,即忙带笑,打了一躬,叫声:“九老爷,不要生气!你老人家不去,小的该倒运了。如何回复县主之命?九老爷若不发点善心,小的回去,县主要将我活活打死了!九老爷是佛门弟子,无处不行慈悲,只可怜我王仁当差役的苦处,千万相求,开一线之路,求九老爷的法驾一行,小的就有命了。”凶僧坐在椅子上,正在生气,耳内只听得九老爷长,九老爷短,说了多少趋奉好话,方才一笑,骂道:“鬼嘴的猴儿头!怄得你九老爷也没有法儿了。也罢,你九老爷如不怜你,这就苦了你。”王仁一听凶僧应允,喜不自胜,就连连打躬道:“真是救命了,谢过九老爷!少不得劳法驾动身。小的还有个伙计,先请观音庵的那一位七珠尼僧,进县共办道场,已经去了。咱们赶上,一同进县,县主一见齐到,岂不甚好!”凶僧听得明白,心中大悦,肚内暗想:“我当只请我一人,谁知还有七珠妹妹。如知请他,我早应允,大胆去何妨?施不全若是诚心请我,没有什么歹意,大家平安。”心方想罢,说:“上差少等就去。”步入禅房,往后而行。众寇笑脸相迎,问明原由,俱各敬酒已毕。凶僧进房,换上美色衣服,暗带防身兵器,辞别众寇,往外而行。叫道:“上差!你我同走。”王仁答应,出庙进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