扬州 其三。西风又到洗妆楼,衰草连天落日愁。瓦砾数堆樵唱晚,凉云几片燕惊秋。繁华一刻人偏峦,呜咽千年水不流。借问累累荒冢畔,几人耕出玉搔头。
李氏小园 其一。小园十亩宽,落落数间屋。春草无秽滋,寒花有余馥。闭户养老母,拮据市粱肉。大儿执鸾刀,缕缕切红玉。次儿拾柴薪,细火煨陆续。烟飘豆架青,香透疏篱竹。贫家滋味薄,得此当鼎餗。弟兄何所餐,宵来母剩粥。
扬州 其四。江上澄鲜秋水新,邗沟几日雪迷津。千年战伐百余次,一岁变更何限人。尽把黄金通显要,惟余白眼到清贫。可怜道上饥寒子,昨日华堂卧锦茵。
还家行。死者葬沙漠,生者还旧乡。遥闻齐鲁郊,谷麦等人长。目营青岱云,足辞辽海霜。拜坟一痛哭,永别无相望。春秋社燕雁,封泪远寄将。归来何所有,兀然空四墙。井蛙跳我灶,狐狸据我床。驱狐窒鼯鼠,扫径开堂皇。湿泥涂旧壁,嫩草覆新黄。桃花知我至,屋角舒红芳。旧燕喜我归,呢喃话空梁。蒲塘春水暖,飞出双鸳鸯。念我故妻子,羁卖东南庄。圣恩许归赎,携钱负橐囊。其妻闻夫至,且喜且徬徨。大义归故夫,新夫非不良。摘去乳下儿,抽刀割我肠。其儿知永绝,抱颈索我娘。隋地几翻覆,泪面涂泥浆。上堂辞舅姑,舅姑泪浪浪。赠我菱花镜,遗我泥金箱。赐我旧簪珥,包并罗衣裳。好好作家去,永永无相忘。后夫年正少,惭惨难禁当。潜身匿邻舍,背树倚斜阳。其妻径以去,绕陇过林塘。后夫携儿归,独夜卧空房。儿啼父不寐,镫短夜何长。
题屈翁山诗札、石涛石溪八大山人山水。国破家亡鬓总皤,一囊诗画作头陀。横涂竖抹千千幅,墨点无多泪点多!
峭壁兰。峭壁一千尺,兰花在空碧。下有采樵人,伸手折不得。
道情。老头陀,古庙中,自烧香,自打钟。兔葵燕麦闲斋供。山门破落无关锁,斜日苍黄有乱松。秋星闪烁颓垣缝。黑漆漆蒲团打坐,夜烧茶炉火通红。
由兴化迂曲至高邮七绝句。烟蓑雨笠水云居,鞋样船儿帽样庐。卖取青钱沽酒得,乱摊荷叶摆鲜鱼。
扬州 其二。廿四桥边草径荒,新开小港透雷塘。画楼隐隐烟霞远,铁板铮铮树木凉。文字岂能传太守,风流原不碍隋皇。量今酌古情何限,愿借东风作小狂。
范县。四五十家负郭民,落花厅事净无尘。苦蒿菜把邻僧送,秃袖鹑衣小吏贫。尚有隐幽叹尽烛,何曾顽梗竟能驯。县门一尺情犹隔,况是君门隔紫宸。
小廊茶熟已无烟,折取寒花瘦可怜。寂寂柴门秋水阔,乱鸦揉碎夕阳天。
小廊。小廊茶熟已无烟,折取寒花瘦可怜。寂寂柴门秋水阔,乱鸦揉碎夕阳天。
抚孤行。十年夫殁扃书簏,岁岁曝书抱书哭。缥缃破裂方锦纹,玉轴牙签断湘竹。孀妇义不卖藏书,况有孤雏是遗腹。四壁涂鸦嗔不止,十日索墨五日纸。学俸无钱愧塾师,线脚针头劳十指。镫昏焰短空房黑,儿读无多母长织。败叶走地风沙沙,检点儿眠听晓鸦。
念奴娇 莫愁湖。鸳鸯二字,是红闺佳话,然乎否否?多少英雄儿女态,酿出祸胎冤薮。前殿金莲,後庭玉树,风雨催残骤。卢家何幸,一歌一曲长久!即今湖柳如烟,湖云似梦,湖浪浓于酒。山下藤萝飘翠带,隔水残霞舞袖。桃叶身微,莫愁家小,翻借词人口。风流何罪?无荣无辱无咎。
盆兰。春兰未了夏兰开,万事催人莫要呆;阅尽荣枯是盆盎,几回拔去几回栽。
游白狼山两首。悬岩小阁碧梧桐,似有人声在半空。百叩铜环浑不应,松花满地午荫浓。
踏莎行·无题。中表姻亲,诗文情愫,十年幼小娇相护。不须燕子引人行,画堂到得重重户。颠倒思量,朦胧劫数,藕丝不断莲心苦。分明一见怕销魂,却愁不到销魂处。
江晴。雾裹山疑失,雷鸣雨未休。夕阳开一半,吐出望江楼。
得南闱捷音。忽漫泥金入破篱,举家欢喜又增悲。一枝桂影功名小,十载征途发达迟。何处宁亲唯哭墓,无人对镜懒窥帷。他年纵有毛公檄,捧入华堂却慰谁?
竹枝词。几家活计卖青山,石块堆来锦绣斑。薄暮回车人半醉,乱雅声里唱歌还。
画菊与某官留别。进又无能追又难,宦途跼蹐不堪看。吾家颇有东篱菊,归去秋风耐岁寒。
卖得鲜鱼二百钱,米粮炊饭放归船。拔来湿苇烧难着,晒在垂杨古岸边。
渔家。卖得鲜鱼二百钱,米粮炊饭放归船。拔来湿苇烧难着,晒在垂杨古岸边。
逃荒行。十日卖一儿,五日卖一妇。来日剩一身,茫茫即长路。长路迂以远,关山杂豺虎。天荒虎不饥,旰人饲岩阻。豺狼白昼出,诸村乱击鼓。嗟予皮发焦,骨断折腰膂。见人目先瞪,得食咽反吐。不堪充虎饿,虎亦弃不取。道旁见遗婴,怜拾置担釜。卖尽自家儿,反为他人抚。路妇有同伴,怜而与之乳。咽咽怀中声,咿咿口中语。似欲呼爷娘,言笑令人楚。千里山海关,万里辽阳戍。严城啮夜星,村镫照秋浒。长桥浮水面,风号浪偏怒。欲渡不敢撄,桥滑足无屦。前牵复后曳,一跌不复举。过桥歇古庙,聒耳闻乡语。妇人叙亲姻,男儿说门户。欢言夜不眠,似欲忘愁苦。未明复起行,霞光影踽踽。边墙渐以南,黄沙浩无宇。或云薛白衣,征辽从此去。或云隋炀皇,高丽拜雄武。初到若夙经,艰辛更谈古。幸遇新主人,区脱与眠处。长犁开古迹,春田耕细雨。字牧马牛羊,斜阳谷量数。身安心转悲,天南渺何许。万事不可言,临风泪如注。
咏雪。一片两片三四片,五六七八九十片。千片万片无数片,飞入梅花都不见。
竹。一节复一节,千枝攒万叶。我自不开花,免撩蜂与蝶。
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,最是不济事。
眼中了了,心下匆匆,方寸无多,往来应接不暇,如看场中美色,一眼即过,与我何与也?千古过目成诵,孰有如孔子者乎?读《易》至韦编三绝,不知翻阅过几千百遍来,微言精义,愈探愈出,愈研愈入,愈往而不知其所穷。虽生知安行之圣,不废困勉下学之功也。东坡读书不用两遍,然其在翰林读《阿房宫赋》至四鼓,老吏苦之,坡洒然不倦。岂以一过即记,遂了其事乎!惟虞世南、张睢阳、张方平,平生书不再读,迄无佳文。
潍县署中寄舍弟墨第一书。 读书以过目成诵为能,最是不济事。 眼中了了,心下匆匆,方寸无多,往来应接不暇,如看场中美色,一眼即过,与我何与也?千古过目成诵,孰有如孔子者乎?读《易》至韦编三绝,不知翻阅过几千百遍来,微言精义,愈探愈出,愈研愈入,愈往而不知其所穷。虽生知安行之圣,不废困勉下学之功也。东坡读书不用两遍,然其在翰林读《阿房宫赋》至四鼓,老吏苦之,坡洒然不倦。岂以一过即记,遂了其事乎!惟虞世南、张睢阳、张方平,平生书不再读,迄无佳文。 且过辄成诵,又有无所不诵之陋。即如《史记》百三十篇中,以《项羽本纪》为最,而《项羽本纪》中,又以巨鹿之战、鸿门之宴、垓下之会为最。反覆诵观,可欣可泣,在此数段耳。若一部《史记》,篇篇都读,字字都记,岂非没分晓的钝汉!更有小说家言,各种传奇恶曲,及打油诗词,亦复寓目不忘,如破烂厨柜,臭油坏酱悉贮其中,其龌龊亦耐不得。